1982年,我家住在芦一井。这盏灯是我们家唯一的奢侈品。之后三十年,因工作调动陆续住到了娄底、湘潭、长沙。数次搬家使得坛坛罐罐换了一批又一批,现在唯一留着的旧古董就是装在门厅的那盏顶灯,已经不太起眼了。通常情况下,主人和客人都不会留意它。不太起眼的东西谁会留意呢?
其实不然。这盏顶灯曾经伴随我们家辗转西东,记录着我和家人的恬静生活和全部命运,也目睹了这三十年职场生涯的浓浓淡淡。这盏顶灯是值得细细回味的。
1982年春天,我们家在职工宿舍辗转了三个地方后第一次有了正规的家属房子,带厨房的一居室。那时没有兴起装修,钥匙一到手就迫不及待的搬了进去,墙壁和屋顶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于是,星期天全家徒步到新化县城,想为新房买些什么装扮一下。那时县城是没有专门的灯具灯饰店,青石街有个卖五金交电的门面,灯的品种寥寥无几,无需左挑右选,也无讨价还价的规矩,我们一眼看中一盏顶灯,九块五毛八,先交钱后拿货,干脆利落。
这盏顶灯造型简洁大方,乳白色的玻璃罩楚楚动人,浮雕图案非常精致。我将这盏灯装在斗室的天花板上。那时客厅非常小,称它为斗室毫不为过。这盏灯在所有家当中鹤立鸡群,一支独秀,每当夜幕快要降临,全家人最迫不及待的事情就是拉亮这盏灯。开关一拉,满屋子栩栩生辉,锅碗瓢盆都鲜活起来。那般情调,那种雅趣,可以说浑身上下颇具仙风道骨之气,通体内外皆含情天义海之德。我们全家人都无不为之倾倒迷醉,兴高采烈。
读到这里,你也许觉得我言过其实了。我告诉你,没有。庄子说:“虚无恬淡,乃合天德。”作为我这样的凡夫俗子之家,既无丰功伟绩的故事津津乐道,又无经天纬地之才华沾沾自喜,那么这盏灯的份量就显得非常举足轻重了。
这以后,顶灯一直伴着我和家人在矿上度过了二十个春夏秋冬。那时家里一年四季烧的都是煤,含硫高,腐蚀性强,厚钢板制成的炉灶只要半年就锈蚀,三五年就散架。这盏灯的底座是普通金属,按理它早就应该报废了,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它至今奇迹般的完好无损,秀美有加。
2001年,我们举家搬迁到娄底。说是搬家,其实坛坛罐罐的都没要了,但这盏顶灯是留着的,并且带到了那座城市。2010年,我们在长沙购置了一套177平米的四室两厅新房,装修公司拿出的设计方案没有其它特色,就灯多,各个房间全是灯,各式稀奇古怪的灯具竟然有六十六组!征求意见时,我和妻子不约而同的提出:既然如此,那就将这盏从煤矿带来的顶灯也装上去。
装修公司搞设计的人真是艺术天才,大胆的把它装在门厅,整体效果出奇的好,各种灯具珠联璧合,比原来的方案更加巧夺天工。这盏三十年的老灯竟然给人美轮美奂的视觉享受,如果升华到主题思想,与现今倡导的“和谐社会”有异曲同工之妙,党中央国务院的大政方针在这个小小装修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和贯彻落实。
现在,只要在这盏灯旁随便看上一眼,就会感到无比惬意,尤其坐在沙发上往门厅仔细端详,那就更加思绪万千、其乐融融,可以进入忘我的境界。如果是晚上回家,进门后唯有一件事不可省略,那就是打开这盏灯。无论历经多少星移斗转,这盏灯给主人赐予的是第一束光明,不管遭遇什么天寒地冻,它带来的是第一道温暖。若是家里来了客人,它在主人寒暄之前,就给客人发出了第一声真挚的招呼,就像是嫣然一笑,给了客人实实在在的好感。从某种意义上,它是连接主人和客人之间的一座交流桥梁、一条情感纽带。
当然,在长株潭这个广厦千万、星光灿烂的城市群里,这盏灯也许已经逊色,难得再有过去那种辉煌顶点。看花开花落,观云展云舒,灯的主人已是两鬓略有白发,昔日的风光也渐渐远去。有幸的是,主人和客人有时还会留意这盏灯。当客厅中央那盏豪华吊灯流光溢彩时,它会被暂时遗忘,孤伶伶的蜷缩在一旁,毫无争宠之意,完全信守沉默是金的千年古训;但每当需要它发出光芒时,它立马横空出世,雄风大振,贡献出平淡无华的辉煌,多多少少令人啧啧称赞。
写到这里,门外隐约出现悉悉索索的钥匙声,估计是退休不久的妻子从健身舞厅摇晃回来了。舞厅我也去过,那里的灯光杂乱无章、光怪陆离,全然没有我们这个顶灯的恬静素雅以及深刻内涵。韩愈“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其中描绘的意境和蕴含的哲理美妙到了极致。哪么,这盏顶灯展现的意境和蕴含的哲理也同样美妙不已,你一旦读懂了其内心独白,那他的过去和现在都是值得深深回味的,按照庄子的精神,也合天德。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不是吗? |